A Rainy Night in the North
我记得很清楚,雨是在我刚出东门的时候变大的。
在我清理完办公桌,站在其时闷热又四处无人的朗润湖边给科维理所的牌匾拍照留念的时候,北京七月底下午两点半的雨正飘起来。几年客居北京的经验是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是断然跑不回几公里外的出租屋的。但是在这一瞬间我失去了在过去的两年间一直被我保护得很好的耐心。很不幸地,东门外的红灯前,我的衬衫和裤管已经湿透;又五分钟后,过街天桥下的积水没过自行车的踏板。我知道打伞再没有意义了,索性收起来,全力向前蹬车,没有顾得上往回看一眼——那里一定已经水漫金山了,每条道路上的积水都不走下水道而滚滚流向未名湖;更远处还有成为天文系著名穴居人后再未去过的颐和园和香山。如果再往西往北,还能到今年五月份曾和兄弟忙里偷闲去过的乌兰察布,其时我还不知道参合陂就在那里,不知道暮年的慕容垂是否曾驻马那些雪白或墨乌的火山锥脚下,也许没有,也许燕军的尸体堆得比火山还要高,他背靠着自己用尽整个后半生终于缝合在一起的旧山河,听到那个残忍嗜血的少年统领的正在崛起的部落从西方传来的马蹄声的时候,是否会因为英雄气短而垂泪呢?
在我就要被规划、期待又恐惧了太久的未来从我的父母、恋人,少年时代微不足道的成绩和整个二十三年的流过的泪中带走,走向未知的海角天涯的前夜,我在华北平原三伏天的雷阵雨中洗了个大澡。
在我挖空心思为自己的一年寻找有趣又可悲的隐喻时,生活已经给了我最好的隐喻。
于是在Evanston发着雾却没有雨的新年前夕,我站在街上把潮湿透明的空气吸进去又呼出来的时候,口罩把水雾蒙在了我的眼镜上,街景又一次融化成了一圈圈橙蓝色块。两年前,我半梦半醒地穿过浦东机场全副武装的医务人员,在漆黑的上海绕城高速上看着远处地平线上星星点点的庞大城市向后退去。数日后一个和今晚一样暖和得不合时宜的的深冬雨夜,我撑着伞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我的眼镜第一次起了雾——我不知道此后两年的每一个夜晚一直是这样模糊的——有时候是两个人,在初秋猎户座刚升起来时穿着白色毛衣的小镇凌晨,暮春雾气徘徊的龙井,或者在八月底雨幕下南山路的公交车站,我们看着灿烂的光点从装饰成鸟巢的路灯里飞溅出来;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窗外的午夜被雨刮器抹匀,我在秋石快速路上一辆接一辆地超着车。
我当时开得很快,我的耳机里也像现在一样播放着马勒吗?但和从浦东机场起飞前的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一样,我会在到家之后睡得很安稳,因为我知道我一定得走,我也知道我一定得回去。